我郑重跪下。
所跪的方向,不是赵沉渊,而是太明殿上那张曾坐过数代君王的威严龙椅。
于是,太明殿中仅剩一人还站立。
没有人敢抬眼去看帝王此时的脸色,所有人的脑袋都深深埋在地面。
仿佛过了很久。
才再次听到皇帝的声音。
他道:「退朝。」
皇帝要见我。
御书房内,龙涎香安静地飘荡成一缕薄烟。
三皇子跪在御案前。
我忽然想起,似乎他最近出现在我面前的姿态总是跪着的。
上一次,在太明殿,他只跪了膝盖,肩脊是挺着的。
这一次,他不光膝盖跪着,整个人都埋了下去,脑袋磕在地上,跪得直不起腰来。
皇帝并未搭理这个他一向疼爱的儿子。
他面前堆着一摞摞奏折,在我进来之前,他如常批复着这些奏折,仿佛不曾为任何事分心。
直到我走进去,立在他面前。
他才合上奏折,放置一旁,站起身,淡淡睨了三皇子一眼,对我道:「这是他第二次跪在朕面前替你求情,第一次是因朕拒绝赐你公主府,他也这般求朕收回成命。」
「那次,他挨了二十杖责。」
「可惜,他同当年的朕一样,不长记性。」
我头一回听说此事。
我甚至不知道,他曾挨过杖责。
回想起来,他受完杖刑,修养身体那一阵,我应该正在谋划琼英山选驸马一事吧?
我飘远的思绪被皇帝的声音给拉了回来。
「我也曾跟他一样跪求我的母妃,求她放过你阿娘。」
「母妃允了我的请求,给出的条件是,让我断了对你阿娘的念想。」
「为了护你阿娘的性命,我放她离开。」
「我以为,她能活着,我便别无他求。」
「直到后来在道稷山再次遇见,她嫁了旁人,怀了你。」
「那时方知,我并非别无所求,我求她可以是我的。」
「朕乃天子,凭何看她爱旁人?」
说到这里,皇帝停下话语。
我冷冷看着他,除了觉得他的话很可笑外,再无动于衷。
他不在意我的反应,目光落在我的脸上,静静看了一会儿,眼中露出绵长的温柔:「长生,你长得像你阿娘。」
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。
第一次,我强迫自己忍耐。
这一次,我无需再忍,不客气地回怼他道:「我是阿娘和父亲的孩子,虽长得像阿娘,但我的性子随了父亲。」
「阿娘的心愿是盼我一生平安顺遂,故而为我取名长生。」
「我不想忤逆她,不想她死后依然为我担忧。」
「所以,我听她的话,打小只想为自己谋一份安身立命之所。」
「我原本只想离开皇宫。」
「可是,原来……我并非真的甘心。」
「机会一旦放到我面前,我会像父亲那样豁出性命,在所不惜。」
「你是帝王,是天子,我无法撼动你的地位,可是,从今往后,史书上必有你浓墨重彩的一笔。」
「后人将知你的卑劣。」
「那是你无论如何无法遮掩的真相。」
我痛快地宣泄着心中的愤恨。
皇帝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变化,只是在我说完话后,平静地问我:「你可曾想过自己会有何下场?」
我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容,回答他道:「阿娘常说一句话,她说,心安之处是吾乡。」
「我的父亲叫余心安。」
「陛下,我死得其所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