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惜,还没等说出“药”字,单雪洲指下用力,硬生生捏断了他的脖子。
他把尸体往地上一扔,对着门外喊了声李木。
李木疾步走了进来,见到仓然的尸体不由一怔。
“把这人处理了。立刻派人去苗神谷问清楚,重五爷是不是死了,如果没死,不管什么方法,日夜兼程,把他活着送到扬州来。”
单雪洲交代完毕,立刻驱车赶往贤王府,请见李瓒。
李瓒自打回到京城,便深居不出,甚少见人。单雪洲白日来送年礼,已来过一次王府,此刻深夜来访必定有要紧事。
李瓒屏退众人,把他引入书房内室,开门见山的问道:“出了什么事?”
单雪洲语无伦次道:“我来提醒殿下,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回扬州。”
“舅舅是担心我回去太妃会对我下手?”
单雪洲欲言又止,他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,而是段九尊信里透露的可怕讯息。
可李瓒一直养在太后身边,对单家所做的事情一无所知,对战傀死士更是一无所知。此刻让他知道这些,反而是害他。
单雪洲只能将错就错的点头。
李瓒叹了口气:“舅舅也是心软,我让你除掉两个小的,她自然不会想着再害我性命。你为何迟迟没有动手。”
“已经派人做了手脚。”
以他的手段,想除掉两个小孩儿不难,只是不想让单敏仪疑心到他头上所以才延迟了许久动手。
李瓒不解,“既然如此,舅舅还有什么不放心的。”
“请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京城。”
“太妃安在,若是过年不回王府,说不过去,再拖几日我便要动身。”
“殿下可以托病。”单雪洲以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,“我明日便赶回扬州,若能处理好一切,来日再向殿下解释缘由。”
李瓒觉察出不对劲,然而单雪洲却不肯多说,起身告辞离开。
第71章
翌日不仅天气晴好,还是个黄道吉日。
晏听潮用过早饭,亲自前往舅父家接他过府来和谢云深见面。
回京的路上,他已给舅父去过书信。如今晏家的香火全靠他延续,他也年岁不小,舅父自然乐见其成他早日成亲。
按照小山的意见,定亲仪式一切从简。舅父知道晏听潮是个懒散性子,不爱繁文缛节,还以为是他的主意,见到谢云深后,将晏听潮好一顿批评,生怕委屈了女方。
晏听潮替小山背锅,也不辩解,谢云深连连说无妨无妨。
在两位舅父的主持下,互换两人的生辰八字,写下婚书,算是定下来这门亲事。
定亲后的第二天,晏听潮便和小山,谢云深段流一起回了扬州。
小山一见晏七的面,便迫不及待的问:“七哥,你跟踪的那批香雪膏,究竟被送到哪儿了?”
晏七露出得意的神色,侃侃说道:“这次运气好,没被发现,一路跟到太安镇,亲眼见到他们上了一座岛。”
一听到岛,小山心里怦怦直跳起来。
“据当地的渔民说,那处孤岛二十年前叫扁舟岛,因为形状像是一叶扁舟,原本是平平无奇的一个荒岛。这些年来,一旦有渔民船只靠近便莫名其妙的翻船沉船,弄得渔民再也不敢接近,私下称之为鬼岛。”
小山激动不已,忙问:“太安镇在哪儿?”
晏听潮道:“离扬州不远。”
他早就猜到,单家不会把死士藏在太远的地方,否则一旦有事,也来不及接应,太安镇离扬州不远,情况不妙,还可以乘船出海,的确是个好地方。
小山问道:“单雪洲会不会转移或是杀了那些岛上的死士?”
晏听潮十分肯定,“不会。”
“为何?”
“段九尊只知道单家在继续养死士,但根本不知道这些死士藏在扁舟岛,天以自然也不可能从段九尊那里得知扁舟岛的位置所在。一旦单家谋逆的罪证送到了圣上眼前,扁舟岛的死士就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,他们还指望着这批死士保住性命,护卫出逃,怎么舍得杀掉或是解散。”
正在这时,管家进来通报,说单雪洲前来拜访。
晏听潮哑然失笑,“他肯定是派人守着,不然不会这么巧,我们前脚刚到,他后脚就来了。”
小山莞尔:“看来晏公子的假药起了效用,他确信无疑自己中了百日忧的毒。前来求晏公子救命。”
晏听潮笑微微的眯起眼睛,“哎呦,那我可要好好敲诈他一大笔钱了。”
小山啧啧,“财迷心窍的晏貔貅,果然是名不虚传。”
晏听潮哼道:“我的还不是你的?你是嫌自家钱多么?”
管家按捺不住就噗了一声。
小山窘然红了脸,当着管家的面也不好反驳。
晏听潮对管家微微颔首,“请他去松鹤堂等我。我换件衣服便去。”
单雪洲自从见到仓然,这几日几乎彻夜难眠。
那夜一离开贤王府后,他便快马加鞭赶回扬州,立刻去见单敏仪。单敏仪接到消息,和他一样吓得魂不守舍。这么多年来,战傀一直都像是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,不知何时会砍到脖子上,何况还有一个战傀没死,更是让人寝食难安。
段九尊说天以拿到了单家谋逆的证据,不论真假,都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。
晏听潮做的假药本就让人难以入眠,精神亢奋
,加上他得知了天以的消息,更合适雪上加霜,吓得几日几夜不眠不休,已近乎崩溃。
而更让人绝望的是,他派人打探来的消息,飞鸽传书,重五爷已死。这个世上,唯一一个中过百日忧,而且还活着的人,也就只有晏听潮了。
于是他不得不前来求晏听潮,看他是否能有办法。
晏听潮先回到水光阁,换了衣服,又拿了两颗清心丸,这才来到松鹤堂。
短短四日,单雪洲已经瘦了一大圈,一向从容清雅的风度,也荡然无存。
晏听潮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,“单大人。”
单雪洲憔悴的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,拱手寒暄道:“年关将至,我给晏公子送了些年礼,请晏公子笑纳。”
晏听潮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,“这怎么敢当。单大人太客气了。”
单雪洲心急如焚,也没心思再绕圈子,开门见山道:“晏公子,实不相瞒,我今日前来,是有一事相求。”
晏听潮心知肚明是什么事,所以格外的从容,笑微微道:“单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,能帮的忙,晏某一定不会推辞。”
“当年晏公子中了百日忧,是如何解毒的?”
晏听潮脸色一沉,笑意顿消,“单大人怎么知道我曾经中过这种毒?”
“这,”单雪洲表情有点难堪,顿了顿道:“是大贤王说的。”
“大贤王又如何知晓的?”
单雪洲硬着头皮道:“说来话长,这事都是大贤王的错。”
“听单大人的意思,是李琨给我下的毒?”晏听潮冷着脸,直呼大贤王的名讳,显然已经动了怒。
反正李琨也已经死了,单雪洲为了自保,索性和盘托出当年的旧事。
“你大哥有着晏孟尝的名声,为人慷慨大方,人缘极好,几乎所有人都乐于和他结交。大贤王想要拉拢他,他总是若即若离,不肯替大贤王效命。大贤王便给你用了百日忧,然后告诉你大哥,只有去苗神谷才能救你一命。而没有他的手谕,段九尊不会出手相救。你大哥迫于无奈只好求助他相助。”
晏听潮冷笑:“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逼我大哥替他效命,如何担得起一个贤字?活该短命。我大哥都替他做了什么事。”
“倒没什么事,就是以天目阁的名义,替大贤王拉拢能人异士。大贤王不便出面招揽人才。”
晏听潮冷冷道:“当真没别的事?”
单雪洲笃定道:“没有。”
晏听潮默然片刻,回到正题,“单大人怎么突然问起百日忧。”
“因为我被人也下了这种毒。”
晏听潮佯作惊讶,“这种毒只有苗神谷才有,也只有重五爷会做,单大人怎么会中了这个毒?”
单雪洲无法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,只好含糊的说:“下毒的人说是百日忧。”
“单大人近日是不是感觉疲累,精力不济,难以入睡,思虑重重。”
“对,正是如此。”
“看来单大人的确是中了百日忧。这种毒,顾名思义,便是忧思过重日夜难以入眠,不超过百日便会丧命。最可怕的是,根本无人知晓这是中了毒。单大人还真是运气,居然被下毒的人告知是百日忧。不然的话……”
单雪洲脸色发白,不然就是不明不白的死了,压根也不知道死因是中毒。
晏听潮遗憾的叹气:“可惜的是,重五爷前不久刚刚死了,还是我亲眼所见。”
单雪洲越发焦虑,站起来冲着晏听潮拱身行了一个大礼,“所以我才来求晏公子帮忙。不知当年重五爷是怎么给晏公子解毒的。”
“单大人请坐。”晏听潮不急不缓的伸手,请他落座。
单雪洲一见晏听潮的表情,心下愈发的焦虑不安,他和晏听潮打交道不多,但深知这个看上去懒散不羁,不求上进的年轻公子,可比他的兄长要难缠百倍。接手天目阁短短数月,便有了晏貔貅的名号,为人混不吝,不在意名声。
所以他已经准备好了,要被宰上一大笔钱财。钱财乃身外之物,保命要紧。他明知如此也不得不来求晏听潮,重五爷一死,这世上唯一一个中过百日忧,还好端端活到现在的人,唯有他。
果然,晏听潮和他讲起了条件。
“让我替单大人解毒不难。不过我也有一件事要请单大人帮忙。”
单雪洲已经做好了准备,问:“晏公子想要什么?”
“我想要完成我大哥的一个遗愿。”
这个要求让单雪洲有些意外,他还以为晏听潮会讹上一大笔金银财宝,没想到却是一个遗愿。
“什么遗愿?”
晏听潮很遗憾的叹了口气,“当年,我大哥和一个女子两情相悦。可惜,他和我大嫂早有婚约,为了替我娘冲喜,迫不得已娶了大嫂,那姑娘一气之下不知所踪,大哥寻找多年未果,直到临终之前还念念不忘,想要我帮他找到她。”
单雪洲听到这儿,面色有些发白。
晏听潮假装没看见,继续说道:“他说,生不能同衾,死也要同穴。即便在黄泉也要做一对夫妻。单大人手眼通天,只要能帮我找到这个人,我就替单大人解毒。”
单雪洲闷声道:“晏公子说的这个人叫什么名字?”
“她叫沈如幻。”
这个名字已经在他心里沉寂了多年,此刻突然听到,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。
回忆瞬间涌入了脑海,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,良久才扯着嘴角开口,“她已经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晏听潮一惊,“单大人怎么知道?”
单雪洲面色灰白,缓缓道:“是我亲手杀了她。我当然知道。”
晏听潮吃惊道:“你为何要杀她?”
“因为我受人所托,杀了她才会让你大哥死心塌地的和你大嫂过日子。”
单雪洲在说谎,虽然这个谎话编的像那么回事,只可惜晏听潮知道是假的。他其实早有预感,沈如幻已经死了,但是单雪洲亲手杀了她,却是他绝对没想到的。
他冷冷道: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。我总要见到她的坟墓才会相信单大人所说的话。”
单雪洲道:“这个不难。她就埋在鸿一寺后山的三棵松下,墓碑上只有一个沈字。”
晏听潮:“好,等我派人去看看,若果真如单大人所言,在下替单大人送去解毒之法。”
“多谢晏公子。”
“单大人也不用急,这个毒,不至于立刻丧命。这有两粒清心丹,单大人可先服用着。不过,晏某有一事不解,这毒只能来自苗神谷的重五爷,除非是谷主逼迫,否则他不会让这种百日忧外流。难道这毒,是段九尊给你下的?”
单雪洲当然不会如实交代和苗神谷的恩怨纠葛,苦笑道:“我和重五爷无冤无仇,我和段九尊也无冤无仇。究竟是何人给我下毒,为何要给我下毒,我也百思不得其解。”
晏听潮眼看他睁眼说瞎话,也不挑明,只是笑了笑,“单大人还是小心为妙,苗神谷的人,善于用毒下蛊,若是单大人和苗神谷结了仇,日后只怕后患无穷。”
“多谢晏公子提醒。”
“单大人慢走。”
送走了单雪洲,晏听潮叫来晏七,让他去鸿一寺后山的三棵松下,看看是否有一座孤坟,墓碑上刻有一个“沈”字。交代完,他又补了句,“此事先不要让周姑娘知道。”
“什么事先不让我知道。”小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。
晏听潮心下微沉,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。
晏七很识相的退出了房间,顺手带上了房门。
小山走到晏听潮身前,扬起脸静静望着他。
晏听潮心里转过数个念头,沈如幻已经死了,这事早晚得让她知晓。
可何时知晓才是最佳时机?
“你是不是从单雪洲那里打听到了我娘的消息。”
晏听潮不动声色的问:“你怎么猜到的?”
“很简单。单雪洲知道自己中了百日忧,第一时间便想到重五爷,可惜他死了。于是,这世上唯一一个有可能会解毒的人,就是你。他一定会来求你,你上次说要找他敲一大笔钱。可我想想,你不会。”
小山定定看着他,“你并非你自己标榜的那样爱财如命。”
晏听潮莞尔失笑,“多谢周姑娘夸奖。”
小山却没有笑,“单雪洲到底说了什么?”
晏听潮默然片刻,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,长痛不如短痛。
“他说,他亲手杀了你娘。”
小山木木的望着他,表情并没有很震惊很意外,而是一种让人心疼的无助哀痛。
温热的湿意慢慢从她眼眶中涌起,红丝浮上清澈的眼底。
娘亲早已不在人世,这个结果,她其实已经想过太多次,但每一次她都会告诉自己,不,她还活着,在等她和干娘去解救她。
这样的信念支撑着她,支撑着干娘,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,却是一场空梦。
瞬息之间,汹涌的恨意像是一堵厚重的墙堵在心口,让人无法喘息。
“我要亲手杀了他。”她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。
第72章
晏听潮将她微微颤抖的身躯拥在怀里,手掌带着力道,慢慢抚着她的后背。
他知道经年累月的演戏,她已经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感受,痛苦和哀愁都没有出口,可不消她说,他也能明白,此时此刻她的所有痛苦。
他低声告诉她,不要冲动,托着她的后颈,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上,贴近他的心口。给她无声无息的支撑和安慰。
小山靠着他的肩头,紧紧咬着牙关。
回忆如潮水般的涌上心头,养父一家的血债,母亲的悲惨命运,她和干娘十八年的东躲西藏,提心吊胆,等等等等不为人知的艰辛和痛。
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却始终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,将他人性命视为蝼蚁,肆意践踏掠夺。这样的恶徒,即便不是她的仇人,也不该再容留他们在世间作恶。
她愈发坚定了要铲除他们的心意,坚不可摧。
良久,她平静下来,从他怀里抬头,望着他道:“你放心,我自有分寸,不会自不量力的硬碰硬。”
她停了片刻,很冷静的继续往下说,“当年我干娘迫于无奈才铤而走险挟持李琨,结果一辈子被单敏仪搜寻追杀,不得不带着我东躲西藏,无法以真面目见人,提心吊胆的过日子。我不会这样,我会想个万全之策,既能报仇,又能全身而退。至少,不能连累任何人。”
晏听潮生怕她忍不住要立刻手刃仇人,听到这些不禁松了口气,柔声道:“任何人,不包括我。”
“你别忘了,我也要替我大哥报仇。还有,你我之间不存在连累。”
小山一瞬不瞬的望着他,当然包括你,你对我这么好,我怎么舍得连累你。
她低声说:“我替你报仇不行吗?”
“不行。”晏听潮抬起她的下颌,正色道:“报仇的事,我们一起商议,你答应我,不要擅自行动。”